星沉海底当窗见

【精英律师群像】归途07

      手机听筒里传来有节奏的嘀嘀声，似乎比秒针的移动还要拖上几拍，每响一声罗槟的眉就更紧蹙一分。修长的手指有些不安地拨弄着领带，卷起又抚平。开阔的玻璃窗外午后的天光自顾自地明丽着，偶尔有几丝缱绻的云悠闲地装点湛蓝的底色，是难得的令人安适的晴朗。

       “姐，你打电话什么事儿？”令人烦躁的响声终于结束，罗槟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

       “那个……你晚上有事儿吗？”电话另一端的罗琦似乎刻意地压低音量，旁边还隐隐约约传来一些嘈杂的悉悉簌簌。

       “晚上？”罗槟第一反应是下意识地一愣，抬起手臂看了看表，“目前没有安排，你有什么事儿吗？”

        “是小安……小安说好久没见你了，今天想让你去舞蹈班接她……”她又忽然放大了音量，故意显得与其自然而又理直气壮。

        “没问题。晚上八点对吧？我提前去教室外面等她，保证她一下课就能看见我。”罗槟不等罗琦说完，便率先开口打断了她的支支吾吾。

       放下电话的时候罗槟已经心下了然，罗琦的反常一定与王栎脱不了干系。当初栗娜婉转地提示过他不要去插手罗琦和王栎的事，给出的理由让他无法拒绝。再透彻的预想也远远不足以与真真切切的经历去抗衡，亲身体验过才会有绝对的话语权，无关对错，都是值得。

       那也是栗娜提一次在他面前生硬地揭开关于他们的荒唐的遗憾，尽管带着几分玩笑的口气，尽管借用了别人的故事。栗娜借此影射着自己的委屈，可是在罗槟听来却激起了另一番苦涩的涟漪。至于后来罗槟为什么顺从地默许了姐姐一意孤行，个中缘由他与栗娜都心知肚明。

       尽管思绪和担忧都纷纷扰扰，沉郁的目光和严肃的神情在看到下了课的小姑娘像只小鸟儿一样眼睛亮晶晶兴奋地喊着舅舅欢快地扑进他怀里的那一秒，都悉数化作眉眼弯弯的和软笑意。习惯性地腰上一使劲儿便把小小的身躯从低处捞起来带到肩膀的高度与他面对面，小安也忍不住咯咯直笑，这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从她还认不清周围的世界、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时就已相当熟悉。就连罗琦都时常觉得罗槟对小安的疼爱实在太过了，把小安抱在怀里的时候他眼中的欢喜和柔意简直满得要溢出来，小安喜欢的零食和玩具娃娃无论多难买都会大包小包地递到她眼前……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罗琦总是在感慨他真应该有个自己的女儿，然后转念一想，那恐怕早就被他宠到天上去了。

       “妈妈没骗人，舅舅你真的来接我啦！”怀里的小女孩儿用胳膊勾着他的脖子欢天喜地地呼喊着。

       “那当然了，小安说想舅舅了，舅舅哪儿能不来呀？”罗槟一只手臂紧了紧怀抱，松开另一边的胳膊自然地接过小安的书包。一大一小两个人的亲密和喜悦引来旁边的家长和小朋友们纷纷侧目，罗槟也不理会，大步流星地抱着小安往外走。

       星幕低垂，夜色蒸腾。街道上的车流仍然熙熙攘攘，车灯与霓虹的流光溢彩交替碰撞着，盈满了眼帘，这座城市的夜景似乎总有种别样的迷人，最眷恋的，莫过于眼前这份安谧的繁华。

       “跳舞跳饿了吧？”罗槟把小安放到副驾驶座位上，细心地帮她拉过安全带扣好。

       小姑娘眨巴着亮闪闪的眼睛乖巧地点了点头。

       “走，舅舅带你去吃好吃的，咱们小公主想吃什么？”

       “嗯……想吃麦当劳！”脆生生的回答让人不禁莞尔。

       罗槟故作夸张地皱了皱眉，嘟起嘴用手指刮了刮小朋友的鼻子：“快餐没营养，小安吃了会变丑的，带你去舅舅家旁边那家餐厅吃你最爱吃的可乐鸡翅怎么样？”

       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衡量再三还是觉得鸡翅的诱惑力比较大，便一口答应下来。

       “小安最近是不是不开心呀？”罗槟又夹了一筷子水晶虾仁放到小安碗里，小安被好吃的塞满了嘴巴，一时无暇回答他抛来的问题。

       “是不是不喜欢王栎叔叔？他做了什么事情让我们小安不高兴了？”罗槟决定先从小安这儿探探口风儿，不然没点儿准备还真不知道怎么招架罗琦。

       费力地咽下一大口东西之后小安才有些犹豫地开口：“也不是，我也说不太出来是什么感觉，但是我肯定他没有舅舅疼我。”小姑娘下巴一扬撅起小嘴，活脱脱一副要控诉的模样。

       那可不嘛，他能跟我比吗？我可是你亲舅舅……不过也不知道这孩子嘴这么甜是跟谁学的。罗槟暗暗地想，反正肯定不是罗琦，自己长这么大就没从她嘴里听见过一句好听的。

       “那你说说，为什么觉得王栎叔叔不如舅舅对你好啊？”

       “嗯……我觉得他冲我笑的时候总是特别刻意，就好像担心他不笑有人会批评他似的。”小安说着便真的皱着眉仔细回想起来。

       “笑得刻意？”罗槟挑挑眉，没想到平常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小孩子居然这么敏感。

       “就是很不自然嘛！像舅舅对我笑的时候，连眼睛都是笑着的，可是王栎叔叔的眼神从来都冷冷的……”小朋友说着说着嘴角儿就耷拉下来了，再多吃一个可乐鸡翅都不管用的那种。

       “哦……所以小安是不是不想以后都和他生活在一起？”

       对面的小孩儿轻轻地点了点头，继而又瓮声瓮气地继续说：“我知道妈妈喜欢王栎叔叔，但我就是觉得他不如爸爸好。舅舅，为什么爸爸不能还和我们在一起？”

       好嘛，又是一道送命题。叱咤风云的罗大律师实在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小孩子问得哑口无言。其实当年冀遇和罗琦刚在一起的时候罗槟就曾觉得有些不安，他们其实并没有那么合适，只不过冀遇的好脾气和幽默的性格看起来刚好和罗琦供求对口。而那时候的罗槟只顾着为这段能够亲眼见证的甜蜜故事感到欣慰，却忘记了好脾气也只是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虽然都说时间长了牙齿和舌头还免不了要打架呢，可是心总有疲惫的时候，那些琐碎的矛盾和争吵渐渐被日复一日的平淡岁月放大，一次又一次的疲惫终于也走到了撑不下去的时候。

       罗槟踌躇再三也没能把实话说出口，千头万绪涌到嘴边只化成一声轻轻的叹息。他伸出手臂摸了摸小家伙儿盘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只温柔地笑着说了一句“如果小安不喜欢他我们就不让他住到家里来，咱们小公主开心最重要了。”

       后来吃完饭回到家小安主动拿起电话打给罗琦，说今天想在舅舅家住，叫妈妈不用过来接她了，挂上电话便得意洋洋地窝在罗槟家柔软宽敞的沙发上乐滋滋地看起动画片儿来。罗槟目睹着小安一系列行云流水的举动宠溺地摇摇头，心想着这小家伙儿明摆着是早有预谋。

       另一边罗琦放下电话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虽然嘴上嘟囔着“这小白眼儿狼”，心里却为小安能真正高兴一晚上而感到宽慰。那种尾音上扬的喜悦感，自从她和冀遇离婚以后就很少从小安口中听到了。

       罗槟却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无力感席卷全身，他帮冀遇挽回探望权，帮罗琦摆脱了偿还房款的压力，为的就是让小安能够拥有一个还算得上舒心快乐的童年，可是姐姐和小安的幸福到头来还是难以两全。他默默转过身去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晶莹剔透的玻璃瓶折射着头顶吊灯投下来的光，随着瓶身的转动闪现着斑斓绚丽的色彩。

       新开的威士忌入口不如想象的那般味道浓烈，他在心里盘算着这些话要怎么跟罗琦说清楚。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