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沉海底当窗见

【精英律师群像】归途09

       那些字字句句氤氲进周遭的空气里，带着经历过后云淡风轻的涩意，到最后已经分不清究竟是想劝告罗琦，还是想慰藉自己。

       “当初王栎忽然找到我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好像是老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能让我弥补上一段失败婚姻留下的遗憾。我也没想过那么多，没想过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就是觉得如果有一个人忽然出现站在你面前，跟你说他等了你十几年，这话真的……挺感人的。但是现在想想，就这么草率地决定，确实对小安不公平。我仔细想过了，因为我和冀遇的原因没能让小安和其他小朋友一样有一个圆满的童年，现在他爸爸身边有了新的老婆，马上还要有新的孩子……我不能再让小安觉得我也不在乎她的感受了。”

       “真的，罗槟，我想好了……在我心里，什么都没有小安重要。”言语之间，罗琦的眼睛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泪光，随着睫毛的颤动闪烁着，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化作一个深长而克制的叹息。

       失落，却也如释重负。

       罗槟沉默着凝视了她很久，安慰的话堵在喉间说不出口，终是垂下眼眸把手稳稳地附在她的手背上。风声和白天一切嘈杂的声响全部远去，天色沉寂，星河寥落。夜是最安适的避风港，也是也是被压抑的真情最寂寞的狂欢。他分辨不清此刻听到罗琦的这个决定心里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是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原来预想的那般仿佛让罗琦终于躲过一劫的庆幸。

       “姐，你以前老说我对王栎有偏见，我承认。我觉得他天然习惯于怀疑别人，无论是对手还是身边亲近的人，也许这的确算是一种苛责，我也曾经告诫过戴曦，在没有设身处地去考量过过别人的经历时不要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作出评论，但从我的内心来说，我觉得你值得比王栎更好的。他应该能够理解你的心境、你的需求，而不是一味地想要利用你所拥有的资源去达到他的目的。一切关于利益的事情都可以做交易，唯独感情，它不应该被作为筹码，也不存在任何的等价交换。”

       “我知道这种怀疑的态度来自于他内心的不安全感，不信任别人也不相信感情，是因为他的确没有我这样的幸运。其实，姐，说起来我还应该要感谢你，爸妈离开以后的那段日子，是你给了我很多关怀，让我觉得我始终拥有来自家庭和亲人的温暖。我和蓝红谈恋爱，你像那些长辈一样和对方家长见面，生怕我受什么委屈，那时候我虽然会抱怨你干涉我的感情，但是其实我时常庆幸，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还会在意，还把我的幸福当做她的追求，所以我虽然缺失了父母的关怀，但在爱的体验上始终是健全的，也因此能够健全地去对待我身边所有的人，去体验他们的感受，而不是满身防备地去怀疑和伤害。”

       “所以姐，其实我想说，以后无论如何，你和小安，永远都有我。”满天的星斗，似乎也有几颗闪着光亮坠落下来，揉进他深邃的眼眸。

       不知怎么的，这一年多以来似乎与罗琦的每一次谈话总是绕不开感情和婚姻，连带着生活中的一切琐琐碎碎，这么看来恐怕是真的陷入了所谓的中年危机，原来这还真是人到中年的必经之路，连一向自诩杀伐决断的他也未能幸免。罗琦总会不厌其烦地朝他抱怨那些柴米油盐的杂事，使个小脾气、耍个小性子，把她那套罗槟常觉“不可理喻”的歪理邪说一遍遍翻来覆去地念叨，从单位的KPI到小安的课外班、又从控诉前任婆婆的恶毒嘴脸到对冀遇现任妻子的冷嘲热讽，在她面前，平日里伶牙俐齿、在法庭上叱咤风云的罗槟反而成了沉默安静的那一个。罗琦身上那些家长里短儿热热闹闹的烟火气往往把他衬得更加孤独。

       每每这个时候，他总会忍不住地想到蓝红，无关爱或恨。十年的时光也不过是一转眼，那些关于她的、关于他们之间的记忆也的确不再每一帧每一幕都清晰。所以与其说有什么让他耿耿于怀的执念，不如说蓝红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他心中一个符号化的存在，成为了一种象征——象征着千万种可能生活之中的一种，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将是再也不可能成为现实的那一种。

       说不清是出于嫉妒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人们关于精英生活的猜测总是有各式各样的版本，流传得最广、最受人欢迎且容易让人信以为真的无非那几个套路，偏偏还都三句话离不开“情史复杂”、“游戏花丛”。在那些八卦的热衷者口中，罗槟身边的花花草草似乎就没断过，她们眉飞色舞地演绎时也不会刻意去避讳这位当事人——反正他是出了名的我行我素，对于那些无关紧要的说法充耳不闻。所以罗槟偶尔也会听见一两句，然后在心里悄悄感慨这些“造谣者”的想象力简直强大到令人匪夷所思。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他罗槟恨不得有十八个小时在跟形形色色的客户和案子过招，剩下的时间里，平均每天还有一个小时在不是去法庭就是去见客户的路上，哦对了，最近还新添了一项工作——给他那个总想着拯救世界的小助理收拾烂摊子，时不时还要操心一下姐姐这边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也不知道那些无聊的人怎么就觉得他那么厉害，似乎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还有精力去招惹什么花花草草。

       也的确有不少小姑娘曾经试图在他的生活里留下点什么印记，毕竟像罗槟这样要颜值有颜值、要才华有才华的无论走到哪儿都能轻而易举地成为焦点。他也试图说服自己将计就计，享受一下万花丛中过的快意，不必在已逝的过往中沉沦，落得个孑然一身的孤独下场。可是从来薄情之人佯装深情不难，深情之人假扮薄情却连自己也骗不过。后来与蓝红的重逢更像是博弈，对方来势汹汹，招招致命，他甚至来不及听一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只是出于本能地作出反应。不得不说蓝红好像永远是他生命之中一个特殊的存在，可以绕过那些严防死守的原则，轻易地直击内心。于是她进一寸他就退一尺，她进一尺他便退一丈，她像一种极度的危险那样让他避之不及，只求从今往后不再与她有任何瓜葛，只求不在让曾经的伤害再一次重演——十年前那场盛大而无声的告别让他从心里明明白白地意识到两个人并不合适，她以为在他心里足够确信她不会是个把钱看得很重的人，而他也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足够亲密到可以开诚布公地说出彼此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可是最终一切都只停留在了“以为”，然后才知道十年的感情也并非如想象中那般坚不可摧。

       这些年里他身边诱惑的确不少，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闭上眼睛回想，除了蓝红，他再未动过和谁共度余生的念头。也许往后的很多年也不会再出现这样一个人，谁又能预料呢。

       这场和孤独的对决也只是刚刚开始，僵持不下，势均力敌。

       且任由它兀自漫长。

【TBC】